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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竹林,细雨如丝。

林清羽一袭白衣,独坐竹亭。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,清越的琴音在竹林中回荡。她的琴音向来清冷,今日却不知为何,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。

琴声戛然而止。

林清羽蹙眉望向竹林深处,方才那一瞬,她分明听见了重物坠地的声响。细雨打湿了她的衣袖,她却恍若未觉,循声而去。

竹叶沙沙作响。

拨开层层翠竹,她的瞳孔猛地收缩——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倒在血泊中,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,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暗红。

林清羽快步上前,指尖搭上男子的脉搏。脉象紊乱,内息翻涌,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。她正要查看男子的伤势,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。

那双眼眸深邃如潭,即便在重伤之下,依然透着凌厉的光芒。男子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

"放手。"林清羽淡淡道,"若不想死的话。"

男子盯着她看了片刻,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。林清羽这才发现,他的掌心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鲜血正顺着指缝滴落。

"跟我来。"

林清羽扶起男子,却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得多。男子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,灼热得吓人。她咬了咬牙,运起内力,将男子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。

竹屋就在不远处,但这段路却走得格外漫长。男子的呼吸越来越重,脚步也越来越虚浮。林清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不断升高,显然伤势正在恶化。

终于到了竹屋,林清羽将男子安置在榻上。她取来药箱,先为他处理掌心的伤口。男子的手修长有力,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,显然是习武之人。

"忍着点。"林清羽取出银针,在烛火上烤了烤。

男子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林清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,但她没有抬头,专注地为他施针。

当银针没入穴道的那一刻,男子的身体猛地绷紧。林清羽听见他闷哼一声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
"你的内伤很重,"林清羽一边施针一边说道,"需要以琴音疏导内息。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,你得先撑过今晚。"

男子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:"多谢姑娘相救。"

林清羽没有接话,只是继续为他施针。屋外雨声渐大,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。烛火摇曳,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。

施完最后一针,林清羽起身去取琴。当她抱着琴回来时,发现男子已经昏睡过去。他的眉头紧锁,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。

林清羽在榻边坐下,指尖轻抚琴弦。清越的琴音在竹屋中流淌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。她能看见男子的眉头渐渐舒展,呼吸也变得平稳。

雨声、琴声、竹叶声,交织在一起。林清羽望着男子苍白的侧脸,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:"清羽,你的琴音太过清冷,少了人情味。"

或许师父说得对。林清羽垂下眼帘,琴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。男子的呼吸声渐渐与琴音融为一体,仿佛一场无声的对话。

夜色渐深,林清羽却没有停下的意思。她知道,这一夜还很漫长。
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竹窗洒进来,林清羽揉了揉酸痛的肩颈。她守了整整一夜,直到确认男子的伤势稳定才停下琴音。

榻上的男子仍在沉睡,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。林清羽起身准备去煎药,却在转身时瞥见男子腰间露出一角莹白。

那是一块玉佩。

林清羽本不想多事,但那玉佩的质地实在罕见。通体莹白如凝脂,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,这一看却让她心头一跳。

玉佩上雕刻着一条盘龙,龙眼处镶嵌着一颗血红的宝石。那雕工精湛绝伦,龙鳞纤毫毕现,栩栩如生。更令她心惊的是,龙爪处还刻着一个小小的"煜"字。

林清羽的手微微发抖。她曾在师父的书房中见过类似的图案,那是皇室专用的纹样。而"煜"字,正是当朝太子的名讳。

榻上的男子忽然动了动,林清羽连忙退开几步。她的心跳得厉害,仿佛要跳出胸腔。昨夜她救下的,竟是当朝太子萧煜?
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十年前的那个雨夜,她亲眼目睹父母因卷入皇室纷争而惨死。从那时起,她就发誓此生绝不与皇室有任何瓜葛。

可如今......

林清羽望向榻上的男子,他睡得并不安稳,眉头紧锁,似乎在梦中也在挣扎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弦,发出一声轻响。

萧煜的眼睫颤了颤,缓缓睁开。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依然深邃,却少了几分凌厉,多了几分迷茫。

"姑娘......"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"多谢相救。"

林清羽垂下眼帘:"公子伤势未愈,还需静养。"

她转身去煎药,却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。那目光灼热得让她心慌,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挣扎。

药香在竹屋中弥漫,林清羽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。她知道,自己应该立即离开,远离这个可能带来灾祸的男人。可是......

"姑娘的琴音,很特别。"萧煜忽然开口,"昨夜我虽昏迷,却能感觉到琴音中的力量。"

林清羽的手顿了顿:"不过是些粗浅的技艺。"

"不,"萧煜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,却格外认真,"那琴音中有种说不出的......温暖。"

温暖?林清羽自嘲地笑了笑。师父总说她的琴音太过清冷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的琴音温暖。

她端着药碗走到榻边,萧煜想要起身,却牵动了伤口,闷哼一声。林清羽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肩膀,隔着单薄的衣衫,她能感觉到他肌肤传来的温度。

"别动。"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,"我喂你。"

萧煜没有拒绝,就着她的手慢慢喝药。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,那目光太过专注,让林清羽有些无所适从。

喂完药,林清羽正要起身,手腕却被轻轻握住。萧煜的手掌还有些发烫,却已经不像昨夜那般滚烫。

"姑娘可否告知芳名?"

林清羽沉默片刻:"林清羽。"

"清羽......"萧煜低声重复,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,"好名字。"

林清羽抽回手:"公子好生休息,我去准备些吃食。"

她快步走出竹屋,深吸一口气。晨风拂面,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烦乱。她知道,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危险的旋涡。

竹叶沙沙作响,林清羽忽然警觉地抬头。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异样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竹林中穿行。

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银针,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。竹林深处,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。

林清羽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想起昨夜萧煜的重伤,想起那块玉佩,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警告......

林清羽屏住呼吸,指尖已经夹住了三枚银针。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,发出细碎的声响,但她知道,那绝不是风声。

又是一道黑影闪过,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——那是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,身形矫健,在竹林中穿梭如履平地。

林清羽的心跳加快了。她回头看了眼竹屋,萧煜还在里面休息。如果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......

她轻轻跃上竹枝,借着茂密的竹叶遮掩身形。多年的独居生活让她对这片竹林了如指掌,她知道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移动。

近了。

林清羽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,那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轻功高手才能发出的声响。她数了数,至少有五个人。

"确定是在这里吗?"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。

"没错,昨晚有人看见他往这边来了。"另一个声音回答,"受了那么重的伤,跑不远。"

林清羽的瞳孔微缩。果然是冲着萧煜来的。

"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"

话音未落,林清羽已经出手。三枚银针破空而出,精准地射向三个不同的方向。与此同时,她足尖一点,身形如燕般掠向最近的一个黑衣人。

"有埋伏!"

惊呼声响起,但已经晚了。林清羽的银针封住了三个人的穴道,而她本人已经来到第四个黑衣人面前。

那人显然没料到会突然遭遇袭击,仓促间拔刀相迎。但林清羽的速度太快了,她的手掌如穿花蝴蝶般穿过刀光,准确地击中了对方的咽喉。

第五个黑衣人见势不妙,转身就要逃走。林清羽冷哼一声,袖中飞出一道白绫,如灵蛇般缠住了那人的脚踝。

"砰!"

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上。林清羽飘然落地,白绫一抖,已经将那人捆了个结实。

"谁派你们来的?"她冷冷问道。

黑衣人咬紧牙关不说话。林清羽正要继续逼问,忽然听见竹屋方向传来一声闷响。

糟了!调虎离山!

林清羽心中一紧,顾不得这些黑衣人,转身就往竹屋奔去。她的轻功极好,几个起落就到了竹屋前。

门开着。

林清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轻轻推开门,屋内一片狼藉,榻上空无一人。

"萧煜!"她低声呼唤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。

"我在这。"
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林清羽猛地转身,看见萧煜倚在门框上,脸色苍白如纸,但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长剑。

地上倒着两个黑衣人,已经没了声息。

"你......"林清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萧煜扯了扯嘴角:"看来我的救命恩人,身手不凡啊。"

林清羽这才注意到,萧煜的伤口又裂开了,鲜血染红了绷带。她连忙上前扶住他:"你不要命了?伤成这样还动手!"

"总不能一直让姑娘保护。"萧煜的声音有些虚弱,但眼神依然锐利,"这些人不简单,是死士。"

林清羽扶着他坐下,重新包扎伤口。她的手指有些发抖,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。

"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?"

萧煜沉默片刻:"朝中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去。"

林清羽的手顿了顿。她想起那块玉佩,想起萧煜的身份,想起师父的警告......

"你该走了。"她忽然说。

萧煜看向她:"你要赶我走?"

"这里不安全。"林清羽低着头,继续包扎,"你的伤已经稳定了,只要按时服药......"

"清羽。"萧煜忽然握住她的手,"跟我一起走。"

林清羽浑身一颤。她抬起头,对上萧煜深邃的眼眸。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燃烧,让她心慌意乱。

"我......"

话未说完,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异响。林清羽脸色一变:"不好,他们还有援兵!"

竹林中传来密集的脚步声,显然对方这次来了更多人。林清羽的心跳得厉害,不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,还是因为萧煜方才那句话。

"跟我一起走。"

这句话在她耳边回响,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层层涟漪。她本该拒绝的,本该像十年前那样,远离一切与皇室有关的人和事。

可是......

"清羽。"萧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,"我们得走了。"

林清羽咬了咬唇:"你的伤......"

"无妨。"萧煜已经站起身,虽然脸色依然苍白,但眼神坚定,"我知道一条小路,可以避开他们。"

他握住林清羽的手,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。那温度不似昨夜那般滚烫,却依然灼人。

"等等。"林清羽挣开他的手,"我去拿些东西。"

她快步走进内室,取出一把古琴和一个小包袱。古琴是她最珍视之物,而包袱里装着一些应急的药物和银两。

当她转身时,发现萧煜正站在门口看着她。晨光透过竹窗洒在他身上,为他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
"你的琴......"萧煜的目光落在古琴上,"很重要?"

林清羽点点头:"是师父留给我的。"

萧煜没有多问,只是接过她手中的包袱:"我来拿。"

林清羽想要拒绝,但萧煜已经将包袱背在肩上。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,眉头微皱,却依然坚持。

"走吧。"他说。

两人从后门离开竹屋,钻进茂密的竹林。萧煜对这里似乎很熟悉,带着她在竹林中穿梭。林清羽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心中五味杂陈。

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,林清羽能听见他们的呼喊声。忽然,萧煜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

"小心!"林清羽连忙扶住他。

萧煜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,显然伤势让他难以支撑。林清羽咬了咬牙:"我背你。"

"不行......"

"别逞强了。"林清羽不由分说地将古琴递给他,"拿着这个。"

她蹲下身,将萧煜背起。萧煜比她高出许多,这个姿势并不舒服,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。

林清羽运起轻功,在竹林中疾驰。她能感觉到萧煜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,能听见他强忍疼痛的闷哼声。

"清羽......"萧煜的声音有些虚弱,"放下我吧,你自己走。"

"闭嘴。"林清羽难得地用了强硬的语气,"我不会丢下你的。"

萧煜沉默了。过了一会儿,林清羽感觉到他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。这个动作很轻,却让她心头一颤。

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远去,林清羽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。她将萧煜放下,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。

"萧煜!"她轻轻拍打他的脸。

萧煜的眼睫颤了颤,缓缓睁开:"你......叫我什么?"

林清羽一愣,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叫了他的名字。她的脸颊有些发烫:"我......"

"再叫一次。"萧煜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
林清羽抿了抿唇:"萧煜。"

萧煜的嘴角微微上扬:"真好听。"

林清羽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别过脸去:"你发烧了,我去找些水。"

她起身要走,却被萧煜拉住了手腕。他的力道很轻,却让她无法挣脱。

"清羽,"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"跟我回京吧。"

林清羽的手指微微发抖。她知道,这是一个危险的邀请。一旦踏入京城,就意味着要卷入皇室纷争,意味着要违背师父的遗愿。

可是......

"为什么?"她低声问。

萧煜的手稍稍用力,将她拉近:"因为......我不想再失去你。"

林清羽的心猛地揪紧。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,想起父母惨死的场景,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警告......

"我......"

话未说完,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。林清羽脸色一变,迅速挡在萧煜身前。

山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林清羽将萧煜护在身后,指尖寒光闪烁。月光从洞口斜斜照进来,映出来人手中泛着青光的弯刀。

"出来吧,小丫头。"沙哑的声音带着戏谑,"带着重伤的太子殿下,你们逃不掉的。"

林清羽瞳孔骤缩——这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。十年前那个雨夜,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,用这把弯刀划破父亲的咽喉。

"血衣卫指挥使......顾九霄。"她一字一顿道,声音里淬着刻骨的恨意。

洞外传来低笑:"没想到林家还有漏网之鱼。当年你躲在琴匣里发抖的样子,本座至今还记得。"

萧煜忽然握住林清羽的手腕,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。那不是恐惧的颤抖,而是仇恨引发的战栗。

"清羽,别出去。"他低声说,却发现林清羽的眼底泛起血色。

"十年前你们血洗林府,今夜该还债了。"

林清羽甩开萧煜的手,抱着古琴冲了出去。月光下,她白衣染血,指尖在琴弦上划出凄厉的铮鸣。

顾九霄眯起眼睛:"原来是你。林太傅那个会弹破琴的小女儿......"

话音未落,琴音化作利刃破空而来。顾九霄挥刀格挡,金石相击之声震落竹叶纷飞。他惊愕地发现,这丫头的内力竟与当年的林太傅如出一辙。

"没想到啊没想到,"顾九霄舔了舔刀锋,"林老头临死前把毕生功力传给你了?"

林清羽不答,琴音越发急促。她眼前不断闪现当年的画面:母亲将她塞进琴匣时含泪的眼睛,父亲被七根透骨钉钉在廊柱上的惨状,还有顾九霄踩着血泊大笑的模样。

"铮——"

琴弦突然崩断,林清羽的指尖渗出血珠。顾九霄抓住破绽,弯刀直取她咽喉。

"小心!"

萧煜飞身扑来,用后背挡住这一击。刀刃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,温热的血溅在林清羽脸上。

"萧煜!"她接住坠落的身影,古琴摔在地上裂成两半。一张泛黄的丝帛从琴腹中飘出,上面赫然是林太傅的字迹。

顾九霄的笑声戛然而止:"先帝密诏?!"

林清羽瞥见丝帛上的内容,浑身血液瞬间凝固。原来父亲当年受先帝所托,暗中调查皇后母族通敌之事,才招来杀身之祸。而现任皇帝......根本就是弑兄篡位的逆贼!

"难怪要灭口......"萧煜咳着血,突然抓住丝帛,"清羽,快走......"

"谁都走不了!"顾九霄挥刀劈来,却见林清羽拾起断弦,以血为引,奏出最后一个音符。

整片竹林突然沸腾起来,千万片竹叶化作利刃袭向顾九霄。这是林家秘传的"碧血谱",以命换命的杀招。

当一切归于平静,林清羽抱着昏迷的萧煜,看着满地碎叶间顾九霄死不瞑目的尸体。她颤抖着展开染血的丝帛,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那句"莫奏碧血谱"的含义。

"原来......我们都是棋子......"她望着怀中苍白的容颜,泪水砸在萧煜眼角的泪痣上。先帝要除权臣,父亲要守忠义,而萧煜......竟是篡位者的儿子。

萧煜在剧痛中醒来时,首先闻见的是浓郁的药香。月光从雕花木窗的裂隙漏进来,在青砖地上织出一张蛛网。他试着抬手,发现胸前缠着浸透药汁的麻布——这不是清羽惯用的包扎手法。

"你中的是七星海棠,"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,"若不是碧血谱吊住心脉,此刻早该在奈何桥排队了。"

竹帘轻响,走出一位鹤发老妪。她手中药杵碾着朱砂,腕间银镯刻着熟悉的缠枝纹——萧煜瞳孔骤缩,那是母后生辰时南疆进贡的贡品。

"苏嬷嬷?"他哑声开口,"您不是二十年前就......"

"就病逝了?"老妪冷笑,"老身若不假死,怎能看到今时今日这场好戏?"她将药碗重重搁在案上,褐色的药汁泛起涟漪,"太子殿下可知,你饮的这碗续命汤里,掺着林姑娘的心头血?"

萧煜猛地撑起身子,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。透过晃动的珠帘,他看见林清羽躺在对面榻上,素白中衣心口处晕开一抹刺目的红。

"碧血谱每用一次,折寿十年。"苏嬷嬷用银刀挑开林清羽的衣襟,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痕,"更妙的是,林家血脉与萧氏皇族的牵心蛊相生相克。你每喝一次她的血,她就要多受一重噬心之痛。"

萧煜想起昏迷前的画面:清羽抱着断裂的古琴,发间落满染血的竹叶。那时她的眼神......像是燃尽的烛火。

"为何告诉我这些?"

"因为老身要你选。"苏嬷嬷突然掀开墙上的帷幔,露出密密麻麻的牌位,"这些都是因萧氏而死的林家人。林太傅将毕生功力封在女儿经脉时,可曾想过他的掌上明珠,会为仇人之子耗尽碧血?"

牌位最上方供着一卷明黄圣旨。萧煜看清上面"传位三皇子萧明渊"的字样时,耳边嗡鸣如雷——原来父皇的皇位,当真是弑兄篡来的。

珠帘突然无风自动。

林清羽不知何时醒了,正倚着门框望过来。她脸色比月光还苍白,唇上却染着艳极的血色:"嬷嬷,您逾矩了。"

"姑娘!"苏嬷嬷急道,"他可是......"

"他是我的病人。"林清羽指尖银光一闪,三根金针封住老妪穴道,"退下吧。"

萧煜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走近,忽然发现她鬓角多了缕白发。他想起在竹屋养伤时,曾见她对镜梳理鸦青长发,发间别着支竹叶簪。

"清羽,我们......"

"喝药。"林清羽将药碗抵在他唇边,"七星海棠的毒要连服七日。"

萧煜握住她冰凉的手腕:"你早知道我的身世?"

药汁泼洒在锦被上,晕开暗红斑痕。林清羽凝视着那些斑痕,想起十年前浸透林府地砖的血。父亲临死前将功力灌入她体内时,她透过琴匣缝隙看见的,正是这样浓得化不开的红。

"重要吗?"她突然轻笑,眼角却泛着水光,"你是太子萧煜,我是医女清羽,这便够了。"

窗外传来夜枭啼叫,衬得室内死寂更甚。萧煜看见她袖中滑落的半块玉佩——正是当初自己留下的那块,只是如今已布满裂痕。

"若我非要追问呢?"

林清羽倏地抽回手。案上烛火剧烈摇晃,映得墙上人影如鬼魅乱舞。她胸口伤痕突然渗出血珠,在白衣上绽开红梅。

"那就请殿下想想,"她背过身去,声音浸着彻骨寒意,"当年先太子暴毙那晚,未央宫新栽的紫竹为何突然枯死?"

萧煜站在未央宫残破的宫墙下,望着那片枯死的紫竹林。十年过去,竹节依旧泛着诡异的青黑色,像是被墨汁浸透的骸骨。

"殿下请看这里。"林清羽用银针挑起一截竹根,断面渗出暗红汁液,"这是'牵机引',南疆奇毒,遇竹则显。"

萧煜接过银针,针尖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。他忽然想起母后寝宫里那盆永不凋谢的紫竹——那是父皇登基后特意移栽的。

"先太子......"他喉结滚动,"是中毒而死?"

林清羽没有回答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。帕上绣着并蒂莲,针脚细密,却沾着暗褐色的污渍。

"这是先太子妃的遗物,"她轻声道,"我在太医院旧档中找到的。当年她暴毙前,曾将这帕子交给一位宫女。"

萧煜展开锦帕,发现角落绣着几个小字:紫竹泣血,未央惊变。他的手指微微发抖——这字迹,分明是母后的手笔。

"那位宫女后来如何了?"

"死了。"林清羽望向远处的宫墙,"据说是在浣衣局投井自尽。但奇怪的是,她的尸身被发现时,十指尽断,像是被人用竹签一根根钉断的。"

夜风骤起,枯竹发出"咯吱"怪响。萧煜忽然觉得背脊发凉,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。

"清羽,你为何......"

"因为我是林家的女儿。"她打断他的话,从怀中取出一枚玉扳指,"这是先太子临终前托付给我父亲的。他说,若有一日紫竹枯死,便将此物交给可信之人。"

扳指内圈刻着蝇头小楷:萧明渊弑兄篡位,证据藏于未央宫地下密室。

萧煜如遭雷击。他想起父皇书房里那幅先太子的画像,画中人眉眼含笑,与母后寝宫里的画像判若两人。原来......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?

"当年先太子与太子妃情深意笃,"林清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"但太子妃其实是南疆细作,奉命接近先太子。她本想下毒,却在朝夕相处中动了真情......"

"所以父皇......"萧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。

"他发现了这个秘密,以此要挟太子妃配合他下毒。"林清羽指向枯竹根部,"牵机引需要以活人鲜血为引,太子妃为保全先太子,选择自尽。但萧明渊早已收买了太医......"

话音未落,一支冷箭破空而来。林清羽眼疾手快,拉着萧煜滚入枯竹丛中。箭矢钉入竹节,溅起暗红汁液。

"果然在这里。"熟悉的声音从宫墙上传来,"朕的好儿子,真是让为父好找啊。"

萧煜抬头,看见父皇负手而立,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禁军。月光下,他的面容与先太子的画像重叠,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阴冷。

"清羽,走!"萧煜猛地推开她,自己却迎向箭雨。他看见林清羽眼中的惊痛,看见她袖中滑落的半块玉佩,看见她转身时鬓角那缕刺眼的白发。

枯竹在箭雨中轰然倒塌,扬起漫天尘埃。萧煜听见林清羽的呼喊,却已分不清方向。他只知道,自己必须守住这个秘密,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
因为在那枚玉扳指的内侧,还刻着一行小字:萧煜乃先太子遗孤,望善自珍重。

林清羽跪在枯竹残骸间,掌心握着半块染血的玉佩。箭雨过后,禁军开始搜查废墟,她能听见铁甲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。

"姑娘快走!"苏嬷嬷突然从暗处闪出,拽着她钻进枯井,"老身带你去见真正的玉佩主人。"

井底别有洞天。林清羽跟着苏嬷嬷在密道中穿行,潮湿的岩壁上突然出现熟悉的盘龙纹。她摸出怀中的半块玉佩,发现纹路竟与岩壁上的凹槽完全契合。

"这才是完整的龙佩。"苏嬷嬷将另半块玉佩按进凹槽,"林家世代守护的秘密,今夜该重见天日了。"

玉佩合拢的瞬间,岩壁轰然洞开。林清羽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,待适应后,发现密室中央悬着一盏琉璃灯,灯芯竟是根晶莹剔透的玉骨。

"这是先太子的指骨。"苏嬷嬷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,"他临终前嘱咐,若煜儿能活着见到龙佩合璧,便以玉骨为匙,开启最后的......"

话音戛然而止。林清羽转身,看见苏嬷嬷心口透出一截剑尖。阴影中走出的人解下斗篷,露出萧明渊森冷的面容。

"朕的好儿媳,"皇帝甩去剑上血珠,"把玉骨交给朕,朕可以让你当个全尸。"

林清羽突然笑了。她取下琉璃灯,将玉骨贴近胸前的伤口:"陛下可知,牵机引遇林家血会如何?"

鲜血滴落玉骨的刹那,整座密室开始震动。岩壁上的盘龙纹路泛起金光,先太子的虚影在空中显现。林清羽听见萧明渊惊恐的尖叫,听见密道坍塌的轰鸣,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。

"清羽!"

萧煜浑身是血地冲进来时,正看见玉骨化作流光没入林清羽心口。她白发飞扬,眼中流转着诡异的金芒,手中玉佩迸发出耀眼光华。

"快走......"林清羽的七窍开始渗血,"玉骨在改写我的血脉......"

萧煜却扑上来抱住她。当他的血触碰到玉佩,密室穹顶突然落下星图,映出十二个字:双玉合,龙骨醒,萧氏江山归正统。

"原来如此。"萧煜惨笑着看向追来的父皇,"您当年篡位,缺的就是这道天命吧?"

萧明渊的剑突然调转方向刺向自己心口。林清羽看到有金线从皇帝体内涌向玉佩,终于明白先太子布下的局——萧氏血脉相残时,真龙之气自会回归正统。

密道彻底坍塌的前一刻,萧煜将林清羽推了出去。她握着发烫的玉佩,听见他在碎石纷飞中最后的嘱咐:"去太极殿......龙椅下有......"

太极殿的蟠龙柱在震颤,林清羽跌跌撞撞闯进来时,九龙金漆藻井正簌簌落下尘埃。她胸前的玉佩烫得惊人,每走一步都在地砖上烙出焦痕。

"龙椅......"她咳着血扑向御座,指尖触到扶手上的龙睛时,整座大殿突然响起清越龙吟。地面裂开漆黑的深渊,九尊青铜巨鼎破土而出,鼎中燃起幽蓝火焰。

萧煜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清晰:"清羽,划破掌心!"

林清羽毫不犹豫地用发簪刺穿手掌。鲜血滴入中央巨鼎的瞬间,鼎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铭文。她认出这是林家祖传的碧血谱最后一章——原来所谓琴谱,实则是启动真龙阵的密咒。

殿外传来禁军的呼喝声,林清羽闭目抚上琴弦。断裂的琴弦割破手指,她却浑然不觉。当第一个音符响起,九鼎火焰冲天而起,在殿顶交织成一条五爪金龙。

"萧明渊!"林清羽对着破门而入的皇帝厉喝,"你可认得此阵?"

皇帝手中的尚方宝剑突然脱手,剑柄龙纹竟与空中金龙呼应。他惊恐地发现,自己掌心浮现出蛛网般的黑线——那是牵机引反噬的征兆。

"不可能......"他踉跄后退,"朕才是真龙天子!"

金龙突然俯冲而下,穿过林清羽的身体直扑萧明渊。林清羽看见自己的白发在金光中寸寸变黑,看见萧煜浑身浴血地从龙影中走出,看见萧明渊的龙袍在罡风中碎成齑粉。

"父亲,"萧煜剑指皇帝咽喉,"您可还记得承乾殿那株并蒂莲?"

萧明渊瞳孔骤缩。那是他弑兄那夜,先太子妃悬梁自尽的地方。

"姑姑临终前给了我这个。"萧煜扯开衣襟,心口处赫然是朵并蒂莲烙印,"她说,当双莲并蒂之时,就是真龙归位之日。"

林清羽突然明白了一切。她胸前的玉佩应声而碎,化作金粉融入萧煜心口的烙印。九鼎轰然炸裂,太极殿地底传出震天龙吟,十八根盘龙柱同时迸发金光。

当光芒消散,林清羽发现自己躺在萧煜怀中。他眉心的龙纹尚未褪去,而殿外跪满了文武百官——他们亲眼看见五爪金龙没入萧煜体内的神迹。

"清羽,"萧煜的声音带着哽咽,"你鬓角的白发......"

林清羽抬手抚上他的面颊:"碧血谱的反噬,用真龙之气抵消了。"她望向殿外焕发新芽的紫竹,"只是这琴......"破碎的古琴正在金光中重聚,琴身浮现出碧色血纹。

萧煜握住她沾血的手:"从今往后,朕的江山就是你的琴。"

霞光穿透云层,为太极殿披上金纱。史官提笔记录:景和元年三月十七,真龙现世,伪帝伏诛。新帝持双龙佩即位,册封林氏清羽为后,以残缺古琴置龙案,称"天下第一清音"。

而民间传说更添玄妙:每逢雨夜,太极殿便有琴声与龙吟相和。有宫人赌誓,曾见帝后携手立于云端,脚下江山万里,皆化七弦瑶琴。


更新时间:2025-02-05 21:02: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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